■谭旭日
在陶瓷厂,干部楼矗立在住宿区的某个角落。
在庞大的住宿区内,如鹤立鸡群,亭台轩榭,它彰显出地位与身份。
干部楼在陶瓷厂是特殊的,住着一帮子高薪阶层,他们隐秘而又藏匿的财富,永远像谜一样。里面的人大多出有车代步,家有小洋楼。偶有几个没车没楼的,也是刚刚提拔或者新任的阶层。他们在陶瓷厂里,忘我打拼,没日没夜地劳动,才换取了自我价值和生活的馈赠。
当然,我并不想过分关注他们的物质生活姿态。干部楼本身就有讲不完的故事,就像几个邻里,总有一些扯不清,理不断的麻纱事。我跟更愿意将干部楼里面的故事,当作几个切片,一点一点来讲述。
我在粤西的时候,公司建的干部楼坐落在住宿区的东北角,后面是村庄的田野,种植的季节,四野都青翠的,田野远处的田坎边,种满了香蕉树,亚热带气候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。乡村的美与群楼相映成趣,自然也多了些生动。尽管如此,干部楼的生动不是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风光,而是它的内质,还有里面生动的生命流体,及一些细碎的响声中所隐喻的故事。
干部楼竣工后,公司按照职别分配。除了三楼套房是公司高层专配外,我作为独立部门的主责,可以在其他楼层选出一个套间里一间房子。我不喜欢高层建筑,更不喜欢住在高处。我选的房子在一单元二楼一个朝南的套间,房间号A02。这个套间三个房子,204住的筹建办的周工,206住的采购供应部的一个小伙,我住在205,这房子有个宽畅的阳台,落地玻璃窗一眼朝外看去,窗外的风景尽收眼底。
我的邻居不光是套间里的两个住户,真正一墙之隔的是二单元的207号房间。这间房子住的是筹建办的皮主任,一个年逾四十七八的中年男子。他是从集团另一个生产基地抽调过来的,主要负责生产基地的筹建管理。皮主任来基地后不久,因工作需要找了一个叫秀的文秘。起初,公司里流传一些闲言碎语,说皮主任与文秘有些扯不清的关系。比如两人经常一起上下班踩着同一部自行车,皮主任骑着,秀小鸟依人般靠在他的背后,那样子看上去像一对初恋的情侣。而我一直单纯地以为,他们只是工作上的交织。
一次偶然的机会,我在Z城开会,遇到皮主任的一个熟人,说这个文秘是皮主任在N年前一次旅游活动中遇到的一个导游。他们之间的联系,几近隐匿,又鲜为人知。我和皮主任成了邻居后才发现,这里面的故事并不寻常,秀经常半夜三更跑到皮主任的住房,而且长时间不见出门。特别是每周五的晚上,接近凌晨的时光,皮主任的房间里的床板极为节奏感的吱吱呀呀响起来,时间持续在半小时以上。每当这样的夜晚,我们都会感觉夜很漫长,且有无边的空寂。这种触动肉体与欲望的响声,在陶瓷厂是一场罪恶,令无数寂寥的躯体变得膨胀与无奈。直到几年后,我离开粤西,到另外一个城市的陶瓷厂生活。我还隐秘地听到老同事在议论,皮主任离开了,他为秀伸手向筹建的单位要回扣,并给秀买了房子,开了店铺。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八卦消息,尚无确切考究。
再说说206吧,这里面住的供应部的小伙子,和我是同乡,株洲人。他原本在另一个园区的工艺车间做技术员。原因公司产能调整,他幸运地转换到供应部分管化工材料的采购。化工材料是少东家的夫人主管,小伙基本不用为采购的事情烦心劳神。充气量在公司里点个数,报告一下仓库里的存储量还有多少。小伙子很少外出,每天夜晚呆在房间里,玩电脑游戏。他又是个电脑高手,左邻右舍的电脑出故障了,要下载什么软件包,凡是熟悉他的人,都会登门拜访。这小子甚是热情,三下五除二就解决问题。
我所住的一单元二楼对面的套间,住着三个人,一个是管窑炉的文主任,一个是工艺的骁主任,还有一个是工艺车间的李技术员。我们很少串门,下班就餐后,偶尔会在楼下的士多店边聊聊天,吹吹水。李技术员和我性格相似,喜爱开玩笑。某年的春节前夕,生产基地临近放假。文主任的老婆带着孩子来探亲,李技术员对着其文主任半惊半诈地说:文哥,这回带的可不一样啊……后面的事情,可想而知。文主任的夫人当晚要老公解释清楚,然后把他关在阳台之外。早上我们去食堂就餐的时候,他紫青的脸上,一脸怒火。激动时,将一个碗摔在地下。我知道,我和L闯祸了,这事至今想起来都愧疚。
干部楼的故事多,楼上的楼下的,左邻右舍,官大官小的,都流传着有板有眼的笑谈。比如,一单元六楼住的一户干部,其夫人刚从农村出来。凡是不讲究,生活垃圾及卫生用品从窗台扔下。某天傍晚,四楼的某户仁兄回来在阳台上收短裤,准备洗澡,发现一个避孕套挂在上面。后来,通过视频监控查出,是六楼的干部夫人干的,整得哭笑不得。
我住干部楼的日子也闹了一个笑柄。某年的冬天,我买了些虾蟹,还有一些水产,是夜在宿舍里打边炉。部门的男男女女十来人,都在那里热火朝天的品尝美食。活动到尾声后,我和部门几个男下属阿峥,阿铨几个斗地主,不赌银子,做俯卧撑。几个人轮番在床边用手按住,上下起卧。结果床板顶在墙壁上,节奏感极强。第二天,隔壁的供应部小伙子一付淫秽般的笑脸,拍了拍我的肩膀说:嘿嘿,哥,你昨晚好牛叉啊,响了那么久……我无语凝咽,哭笑不得。
后来,我到F城另一家陶瓷厂上班后,也住在陶瓷厂的干部楼里。这里的故事更是说不清,道不明。有干部夜半被老婆堵在门口,抓个现成的劈腿。也有女下属飘入某个干部的房间里彻夜不归。所有的这些故事,在南方后工业时代,在道德与人性的双重标准下,没有人敢说谁对谁错。只是,在社会风尚日益流向颓废的时光中,所有的错误,都归结于一个时代的疼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