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东子
车窗外暮色渐浓,列车在确定的轨迹上弛行远方,丢下了两旁瑟瑟发抖的白杨树在风中合唱。一年又一年,时光不停流转,我依旧在南与北之间转辗。在这新年的夜里,陪伴我穿越时间零刻度的是一群同行的陌生人,还有这些飘忽不定的回忆和那片白杨。
我的故乡也有一片杨树林,就在人烟稀少的开发区外环道旁。左岸是嘉陵江,往右是稀稀拉拉的厂房。嘉陵江进入枯水期后,会露出大半河床,圆滑的卵石就静静地躺在那里。黄沙被江水淘尽后,赤脚下去踩踩,也是别有情趣。我喜欢去那里骑行,单手扶车,空着的手便可以捕捉江风吹落的叶子,这感觉就和抓到一只黄色的大蝴蝶一样,我乐此不疲。
骑过大桥,转首上坡便是南塔寺了。川北多古庙,这个南塔寺恐怕也有不少年头了,我去的时候还在修葺,只有一尊数丈高的石佛可以膜拜。虽说对神明都有敬畏,我却是不进香油的,缘由嘛,大概无所求吧。寻寺内后山小径,蜿蜒曲折,依断崖而行可至山顶来雁塔。塔身角八重九,皆磐石而砌,周边少有。登到第九层塔顶,俯瞰嘉陵江水蜿蜒曲折,朝南向昭化古城望去,方圆十里内的村庄在塬坝上熙熙攘攘分布着,烟云袅袅。
在那众多村庄里得某一户人家,住着一个我曾爱慕的女孩。我喜欢她家住的地方,有个小河湾,一个小的只有大殿的回龙庙,一座大山像金字塔一样遮住了太阳。我们在河湾的桥上聊天,天就快黑了,话也越来越少,我想抓住她,在我的回忆里,我想告诉她“我喜欢你”,但是我记不起太多的事了。高考过后去了外省的我,曾给她寄过一个特别定制的绞胎瓷咖啡杯,此后就没了下文。时隔几年,若是和朋友聊天是不经意提起她,怕是还可能会红了脸吧。我猜她此时应该在那里狂欢,虽然她是冷漠如霜的人,就像她的名字一样。她个头应该还是小点,可能比以前更胖了,应该会可爱点吧……这些回忆如不向任何人述说,终究也会忘了,唯有此时此刻,在一节车厢里,才能装下这样遗憾堆叠的青春回忆。若是能再见,我想也算是了却了心愿吧。
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,想必是昨夜洗完澡并没有吹干头发的缘故,懒懒散散的我,经常是小病小痛,受够了生活的无聊琐碎,反而对这样的远行有几等热切。为了缓解此时的疲惫与头痛,我在两节车厢的衔接处点燃了一支小苏。我并不没有太久的烟龄,说来奇怪,这个东西本来只是想玩玩,你越和它玩,它就越和你玩,最后还是上了瘾。我买的第一包烟是经典1956,红塔山,那是在我追求一个学妹失败后,百无聊赖囧境之中,一个人在冬夜里的阳台上,朝着天空吞云吐雾。显然这样的失落对于一个职业单身狗来说,并不算坏结果,只是我为什么当时会陷入那样的境地,始终想不明白。
我和她结识于社团的活动中,她是个在人群中活跃,但在人少的时候沉默的女孩。她应该小我两岁吧,对于我这种说话天马行空的老司机来说,套近乎并不费力,辗转半月,还一起去游湖。如果你一早看过新海诚的《宇航员》,那么你便能体会我后来面对她的心情,以及显而易见的结局。她的言谈里都是过去的回忆,她的目光在几座远山之外,我靠着她,抱着她,闻着她乌发的香,她只是闷不吭声。在那天分别之后,我们便不再联系,我知道,她不会出现在我的未来,因为她从没准备好怎么去面对未来。最后,只有我在饮饱西北风后安静地睡了,带着烟草的味道。
后来,我在她目光中的远山里找到了一块石头,本来想种点什么苔藓之类的,阴暗,绵软,无法站立……只是我实在养不好,最后带着那块石头,丢进了一起去过的湖心,心也隔着几十公里坠落了,淹没在淤泥之中。时至今日那块石头还沉在湖底,没人知道它的来历。可笑对吧,谁能讲的清楚,当我们怀着对明天的美好憧憬,对某个人的偏爱与关心的时候,虽然并没有做错过什么,可是为什么最后却像是个笑话呢?前天我才知道她去的城市,正好是我此行的目的地。只是当我问及可否有空再见见时,她却说已经辞职,不再留在那座城市。我长久愕然……
烟快烧到了蒂,手指的灼痛将我猛然拉回现实。在漫无边际的人海里,我清楚,自己的成长就是与陌生人相遇,然后和更陌生的人相遇,在这数不清的相遇之间,是欢聚离别的杂歌。在这新年的时刻。我们用一天来怀念一年,但我们的一年很少能让我怀念一天。回头细想,换了工作的,成家立业的,生老病死的,甚至是沉溺回忆的,全都是不断地相遇,不断地别离。我看着身旁那两个吸烟的旅客,他们又在思索什么呢……